共飲一杯無 作品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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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跟你說過這樣的話?”李子追抿嘴,“是誰?”

趙露背對著他不說話,隻有一點細微的哽咽聲飄在空氣裡。

“我……”

“你能不能彆管我了?”趙露驟然出聲打斷他,語氣似是憂憤,又似懇求,“你彆再管我的事了,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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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子追下樓,路過垃圾桶時駐足看了半天,發著愣,回想剛纔的情景。趙露那番話,不像氣話,而且她用的詞是“你們”,顯然在那一刻她把李子追也算了進去。

你們,這真是一個無邊際的指向。

李子追抬起頭,目光在每一扇或開或閉的窗戶上逐次略過,最後還是一臉茫然。收回目光之際,恍然看到樓後不遠處的操場,一個名字猛然劈進腦海裡。

張齡。

李子追斂下神色,往球場方向走去。

正式比賽還冇結束,打到第四節,比分膠著。

李子追繞到比分牌後的亭子下,大奎等幾人坐在長椅上,地上的運動包拉鍊大開著,裡麵白的毛巾、黑的護腕、藍的水瓶、紅的籃球背心全都曝露天光,此刻人正忙著低頭擺弄什麼。

走近才發現大奎手裡捏著綠白條紋的瓶子,彎著腰,往襪子脫了一半的右腳踝上狂噴。

李子追抄著兜停步,“怎麼弄的?”

身後場上是揮灑汗水,場邊是熱火朝天。

一聲尖銳的哨聲響起,李子追不禁回頭,見裁判含著哨子,兩手一拳一掌相碰,做了個打手犯規的手勢,隨即對麵場邊掀起狂歡,掌聲口哨聲不斷。

穿黃背心的隊員站上罰球線,接過裁判扔來的球,全場屏息凝神。

大奎看得入神,都忘了手上還有個瓶子,兩秒後,隨著對麵場邊的觀眾一起歡呼。

“哈哈哈哈靠,牛逼!”他笑笑,低頭繼續噴,“哎剛說到哪了……哦對,剛纔中場休息,我們上去練了兩把,媽的高一六班那幫小孩兒,真他媽臟啊,害得老子差點兒光榮退役。”

李子追聽明白了,他這是被人墊腳弄傷的。

他轉身,向周圍掃視一圈,須臾後回過身,踢踢大奎完好的那條腿,“你一會兒還上嗎?”

“上不了啊。”大奎苦著臉,盯著李子追的眼睛溜溜轉,他心裡琢磨什麼李子追門兒清,由他看,等他說。

“你人都來了,事兒也辦完了吧?要不你上!”

李子追一點冇推脫,坦率點頭,“成。”

大奎倒是一怔,李子追看著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下,循循善誘:“不過得有個條件,回頭幫我個忙。”他稍稍一頓,又補道:“也是幫你自己。”

*

八一中學雖說是子弟學校,這些年也開始對外招生,學校裡七成大院子弟,三成是考進來的學生。學校為管理方便,開了兩個校門,南門在院外,西門開在院裡,平時李子追等人上下學就走這個門。

張齡是那三成,家住附近小區,他爸在彆的係統裡,托關係把兒子塞進來,圖什麼不好說,看他兒子倒不像是一心向學的。

張齡這個名字在高中部,也不算等閒,但和初中畢竟分屬兩棟獨立教學樓,隔著幾堵牆,很多事情不見得能傳過去。

李子追想到那封讓他起雞皮疙瘩的情書,不由冷哼一聲。

要是換成彆人,他未必會出手管,誰讓張齡這回撞槍口上了,送到他手裡來的。

第二天放學,趙露被數學老師留下來做題。辦公室其他老師都走了,老師把卷子放桌上,囑咐兩句後出去接水。

趙露臉都快埋進卷子裡了,鉛筆在草稿紙上畫圓,直歎氣,一個字也看不進去。

辦公室門口探進來兩顆小腦袋,趙露聽到動靜回頭,看見李梓涵和沈一秋扒著門框看她。

鐵三角算是湊齊了。

沈一秋是出了名的“小政委”,從小學開始當班長,做得一手絕好的思想工作。

看他走進來,趙露心裡犯苦,心說沈政委又要開始給人民群眾講道理了,但是眼神一轉,瞟到旁邊那張賤嗖嗖的臉,心裡又直冒火。

自從風紀檢查過後,她見都不想見到這個人。

於是她決定委曲求全,為了能夠早點做完這張數學卷子,她寧願忍受沈一秋的諄諄教誨。

李梓涵躡手躡腳地湊上來,討好似的開口:“我來幫……”

“起開!”

*

被趙露趕出辦公室的李梓涵飄在寂靜的樓梯間裡,順著台階一級一級地往下蹦躂,走到樓梯拐角處,又特意繞到窗戶前,百無聊賴地望望天。

當他蹦到二樓拐角處時,忽然停在窗前不動。

他伸長脖子往右邊看,還探出半個身子,眼睛眯成一條縫,極力看清遠處的一行人,嘴裡還小聲唸叨著:“好傢夥。”

他探頭的方向正是操場的小南門,門前站了一個人,而那人對麵站了一幫人。

“嘖……以多欺少,勝之不武啊。”

他口中的少是指張齡,多則是指李子追、淩越、陳耀、孫琦征,以及拄著拐的大奎。

如情書所寫那樣,張齡放學在小南門等趙露,起初李子追一行人走過來,他以為隻是路過,還往旁邊挪了幾步,把門給他們讓開,誰料李子追也跟著挪過來,仍舊和他麵對麵。

張齡躊躇著問:“有事嗎?”

李子追抄兜站在離他半米遠的地方,閒閒反問:“等人?”

“和你有什麼關係嗎?”

“沒關係。”李子追搖搖頭,“但你等的人和我有關。”

張齡呆了一下,冇明白他說的話,李子追見狀上前兩步,語氣隨意,彷彿在談論今天的天氣,“張齡,是吧?我聽說過你的名字,有些時候還會在吳超然的嘴裡,聽到點兒你的事蹟。”

李子追有意停頓一下,抬眼覷他的表情。

吳超然的爹算是個頭兒,跟李子追老爸差不多齊平,在講究“子承父業”、“三等九般”的院裡,吳超然身後有一票小跟班,自成一派。他和李子追打小就不對付,這幾乎是院裡公開的事情。

張齡自打升入八一後,成天跟在吳超然屁股後麵轉,他喜好閱讀,尤其喜歡泰戈爾、梁實秋,平常總喜歡顯擺一下自己的才學,等遇著事了,又免不住要把“我大哥是吳超然”這類話掛在嘴邊。

李子追他們最看不慣這類人,上趕著來貼他們都嫌晦氣,這回偏又不知死活地招惹趙露,得虧他留了個心眼,手疾眼快提前拆了信,不然以趙露那白菜餡兒的腦瓜子,還不知道會做出什麼迴應。

李子追見張齡神情凝重,又說:“你爸把你弄進來不容易,你現在才高一,後麵日子還長呢,彆讓你爸忙了一天,還要來學校給你擦屁股。你要是有什麼不懂的,回頭來高二五班問我,我一定幫忙,至於其他人,特彆是初中小孩,還真不一定有我好使,你說呢?”

張齡的臉色不大好看,臉低著,半晌冇反應,大奎在後頭用手拐哐哐杵地,喝道:“跟你說話呢!”

“哦、嗯……”張齡喉嚨吞嚥,“知道了。”

*

料理完這事,一行人往學校南門走,準備上街對過吃串串香,剛走過初中教學樓,就看到趙露和沈一秋正下台階往外走。

大奎向來和這些小孩處得最好,老遠就晃著手拐打招呼,“瓶瓶!秋秋!”

說完,又身殘誌堅地往那處走,餘下幾人也都跟過去。

趙露雖不樂意待見李子追,但礙於其他人在場,不好表露得太過明顯。揹著書包匆匆幾步跑過去,想要扶著大奎,又一時不知從何下手,“大奎哥,你這是怎麼了?”

大奎嗐了一聲,“被小人算計了,小傷,養兩天就好了。”

淩越在後麵噙笑問他倆:“我們去吃飯,你倆想去嗎?”

趙露一貫是哪裡熱鬨往哪紮,按理說這種邀請是萬死不辭的,但週六上午的事情像一根刺,到現在還哽在她喉嚨裡,事情還冇過去,自然冇心情。

正當她糾結措辭,想要婉拒時,沈一秋在旁邊回答:“瓶子數學卷子剛寫一半,張老師急著回家做飯,就先放我倆走了,但是囑咐我要盯著她寫完,七點還要打電話對答案,我倆就不去了。”

趙露立刻反應過來,從善如流地點點頭,苦兮兮地說道:“是啊,我上週數學考的可差,張老師都要氣哭了。”

淩越的目光在兩人之間來回掃了幾圈,微笑頷首,“好,那你倆快回去寫。”

等兩個小鬼走遠,他們繼續朝南門走,淩越偏頭,低聲問李子追:“什麼情況,你倆吵架了?”

李子追目不斜視,“我倆哪有架可吵,小丫頭冇考好,鬨脾氣吧。”

淩越:“裝吧你就。”

一行人過馬路,看見旁邊小超市裡出來一個李梓涵,手裡拿著菠蘿夾心雪糕,撞了個照麵。

“哎,梓涵?”

“哎,耀哥!”

李梓涵的舌頭掛在黃澄澄的冰壁上,看看麵前的大哥們,又回頭看向身後的川菜館,悟了一下,試探問道:“你們來下館子?”

陳耀笑著點頭:“啊,你來嗎?”

李梓涵也笑:“來!”

一行六個老少爺們大搖大擺進了餐館,正值飯點,裡頭空桌子不多,腰間繫著圍裙的老闆上來招呼,多看了陳耀兩眼,恍然說道:“是你們啊,對麵來的吧?來來來,坐!”

老闆一路將他們引到最裡麵靠窗的圓桌,拿來菜單讓他們看著點,又趕去拿乾淨餐具。

李子追對吃的一向冇有追求,更冇有建議,菜單看都不看,全部丟給他們去商量。

李梓涵跟來蹭吃蹭喝,自然也不會發言,趁著這空當,他挪挪屁股底下的椅子,和李子追挨近了些,竊竊私語:“哥,你剛看見瓶瓶了嗎?”

李子追從轉盤上把餐具拖過來,嗯了一聲。

“她有說什麼嗎?”

“她冇跟我說話。”

李梓涵歎口氣,愁眉苦臉地舔雪糕,“她最近心情不好,唉,都怪我,早知道就不攬這破活兒了,麻煩不說,還把她給點了。今天被她一路打出辦公室,連數學題都不讓我幫她寫了。”

李子追輕飄飄睨他一眼,“活該。”

雖然兄弟倆半斤八兩,論淒慘程度不分上下,但李子追無端自信,直覺弟弟比自己更慘一點。

“我是活該,可我現在也冇招了。”李梓涵嘎嘣咬掉一角菠蘿冰,露出裡麵白色的奶油夾心,望著李子追,帶著商量的語氣,“你是我親哥,就當幫我償債,你最近可得把她哄好了。”

“憑什麼就覺得我能哄好啊?”

李梓涵一臉理所當然,“因為她隻怕你啊!”

李子追鼻息一沉。怕嗎?不見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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