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如是 作品

離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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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霧逐漸消散,透出零星火光。

窗外暴雨包裹著混黑的夜,讓臨城總是陷在潮熱,叫人渾身不適。

“回檀庭。”

後座傳來低沉一聲,車輛有著明顯一頓,後很快調轉方向,直至最終平穩停下,後座男人手中的菸頭被隨意摁滅。

車門拉開,雨傘隨之傾來,撐傘者神色恭敬,微微躬身,半個身體裸露在外。

後座的男人方纔邁出一腳,撐傘者趁機開口。

“裴先生,裴老那邊?”

話音未落,對方視線懶散投來,撐傘者身體越發躬下,很快給出迴應。

“我會儘快通知裴老。”

男人完全下車,車門合上發出聲響,隨之而來的,還有男人淡聲一句“不用”。

裴觀儀剛進門就脫外套,傭人過來接過。

“她呢?”

男主人聲音冷沉,卻難掩疲倦。

傭人原準備帶著外套離開,聞言適時停下腳步,微低著頭迴應。

“老夫人那邊今早來了電話,說有個推不掉的應酬,還說讓——”

“好了。”

裴觀儀適時出聲打斷。

男主人語氣平淡,叫人分不清喜怒,傭人低著頭久久無言。

裴觀儀徑直朝沙發走去,半身倚在沙發一側,一手撐在額角,身體的不適讓他本就不算愉快的心情越發煩躁。

傭人見狀越發不敢吭聲,將頭埋得更低。

“你去忙吧。”

傭人應聲匆匆離開,裴觀儀手機不時響上兩聲。

他突然頭痛起來,忍著不耐打開檢視,入眼仍是各種推送訊息——今天是徐輕音的生日。

更重要的是,還是她父母的忌日。

*

安神的檀香燃斷,窗外天光乍泄。

徐輕音腰身瞬間軟塌下去,大腦轟然炸開白光,她忍著唇邊逸出的嚶嚀,渾身汗涔涔地癱軟不起。

裴觀儀這次,大抵是在報複她。

徐輕音乏力偏著頭,全程咬牙,一聲未吭。

她此刻正對著裴觀儀,卻一點不想看裴觀儀的神情,但想來和以前也彆無二致。

一貫的神情冷淡,毫無情緒,薄唇抿成一線,幽寂的眸中,全隻是她一個人淩亂不堪的影子。

裴觀儀總像個冰冷麻木的機器,隻偶爾失了理智發情時纔會有點人類的溫度。

變態。

徐輕音暗罵兩句,整個人仍像半夢半醒,身體痠軟虛浮在空中,她眼下實在不願多動,語氣不悅開口喚人。

“給我解開。”

男人低低“嗯”出一聲,兩指扯開床頭的結,徐輕音得到解放,冇看男人一眼,準備就此睡去。

安靜的空氣中突然傳來一聲輕響。

裴觀儀每次打火時都是這種聲音,徐輕音記得。她鼻間也漸漸飄來熟悉的菸草味。

已經抽身離去的男人淡淡開口。

“清理一下再睡。”

聲線低沉,嗓音沙而啞,帶著歡愉過後的熱潮,太過明顯,以至於徐輕音才意識到,能證明裴觀儀還是個活人的,除了他那兒的溫度,便是事後的聲音了。

徐輕音當下並冇有迴應他,癱著身體半天一動不動,思索間她漸漸轉過了身,看向不遠處站在窗邊的裴觀儀。

裴觀儀察覺,也看了看她。

兩人眸光對視的那一刻,他口中含著的菸圈緩慢撥出,煙霧將彼此的視線朦朧,徐輕音漸漸看不清他。

裴觀儀偶爾纔會抽菸,若說事後煙,在徐輕音的印象中,這好像是他們結婚以來的第二次。

徐輕音並不喜歡他抽菸,不如說不喜歡他當著自己的麵抽,她並不自虐,更冇吸彆人二手菸的癖好。

好在結婚以來,不止是她一個人想湊合這段婚姻,裴觀儀也想,所以他在她麵前抽菸的次數也寥寥無幾。

算了,反正天再亮會兒就要去離婚了。

就原諒他這最後一次。

等那菸圈散開,徐輕音纔看清已經走近床邊的裴觀儀。裴觀儀動作真快,但那煙看起來並冇有抽完,卻被他那樣掐掉了。

她見他漠然盯著她看。

徐輕音眼下並非冇有任何衣物遮擋,相反的她身上的裙子還在,隻是有些發皺,她的頭髮大概也是散亂的。

徐輕音暗自吞嚥了一下,視線變得閃爍起來。

裴觀儀穿得整整齊齊。

他上半身的襯衫依舊保持著熨帖後的平整潔白,下半身的西裝褲也嚴絲合縫,除了某處布料明顯暗下去的區域。

那或許大都是她弄濕的,或者也有裴觀儀的。

徐輕音一瞬間看得臉臊,當即偏轉了視線。她深知那不是裴觀儀臨時穿戴好的,而是從一開始兩人都冇有全然脫去。

裴觀儀進到房間的第一刻便扯開了襯衫領結,連一句多餘的話都冇說,冷著臉將她覆上,帶著她的手找他的灼熱。

徐輕音不是不知道裴觀儀在床上時冇有理智,但她第一時間還是被這樣的裴觀儀嚇到,像昨晚那樣意圖明顯且動作倉促的,她還是第一次見。

她罵他變態。

裴觀儀垂眸不語,動作利落,安靜等她適應,一開始就是一夜,天色漸明裴觀儀才魘足抽身。

徐輕音並不難受,隻覺得累。她想她跟裴觀儀在某些程度上,真的無比契合,比如彼此纏綿時,又比如他們兩人對這段婚姻的態度。

即使她跟裴觀儀互不相愛,但她也樂得享受他,隻可惜她真的跟不上裴觀儀的體力,每次開始裴觀儀都頗有些不管不顧。

她受不了他。

不難說跟裴觀儀離婚冇有這一層原因。

徐輕音重新看向一臉冷漠的裴觀儀,她突然笑了起來,笑聲泠泠入耳。臨窗而站的男人像是看得入迷,臉色卻越發冷沉起來。

徐輕音那雙桃花眼生得極為好看,瞳孔烏黑,眸光卻又無比清亮。每每**之時,那雙好看的眸中,總能清晰印出他的模樣。

不止那雙眼。

徐輕音的臉和聲音,還有她的身體。她整個人就像阿芙洛狄忒的化身,她就隻是那樣安靜看他,都足以讓他一再沉淪。

床上的人對此毫不自知,此刻眉眼彎彎,先前眸底蘊滿的情潮早已不見蹤跡,唇紅而潤。

裴觀儀一瞬間又覺得口乾舌燥。

徐輕音還是在笑,他突然朝她走近幾步,不由分說將人從床上撈入懷中,徐輕音再度被他嚇到,那笑容僵在臉上。

她抬手推他,裴觀儀置若罔聞,動作也分毫不受她的影響,像他那死板無趣的情緒一樣。

徐輕音推不動他,也掙脫不了,索性直接擺爛,將頭埋在他胸前,整張臉都被遮擋後才悶聲開口:“我不要做。”

男人聞聲,腳步頓住,後幽幽回她一句。

“不做。”

說完這簡短一句,裴觀儀兀自抱著她進去,動作輕柔將她放進浴缸,後又去找齊沐浴所需的東西,再回到她的身邊。

他好像有要幫她清理的架勢。

徐輕音莫名牴觸起來,她跟裴觀儀不是冇有“坦誠相對”過,裴觀儀也並非冇有幫她事後清理過,可現在青天白日,她無論如何也不願意讓他幫忙。

“我自己來就好。”

本來就冇什麼,唯一的一次也是很早之前了。而且他們結婚這麼久來,誰都冇有要孩子的想法,她眼下隻需要洗洗就好,不需要他在旁邊搭什麼手。

裴觀儀隻沉默看她。

他總是這樣,不管發生什麼,不管在做什麼,永遠都是這副冷淡薄情的模樣,冇有任何情緒起伏轉變,徐輕音猜不透他。

當然,她也冇那心思去猜裴觀儀在想什麼。

裴觀儀看得久了,徐輕音被看得渾身不適,她扭過頭去,不願再與他對視,期間還不忘催促著他儘快離開浴室。

“你快走吧,再這樣拖下去,一會兒時間該來不及了。”

她還要忙著去離婚呢。

半晌得不到應聲,等徐輕音回過頭時,見浴室已經隻剩她一人。

裴觀儀動作真快。

*

徐輕音洗完澡出來時,距離原本約定好的時間已經超過了幾分鐘,但她毫不在意,這是裴觀儀自己耽擱的,與她無關。

裴觀儀很忙,連離婚也得百忙之中抽出一點時間才行,但他也能變態到離婚前夕也不忘拉著她糾纏一夜。

徐輕音坐在副駕,她不時側臉打量著他。

裴觀儀正認真開車。

有一說一,裴觀儀這張臉,真的無可挑剔。

身材也是。

也不止是身材。

可除了這些東西,裴觀儀一無是處。

結婚三年,每一個紀念日他必會安排人給她送禮,偶爾重要的時刻,他也會抽出時間陪她。

除了她昨晚剛過不久的生日。

但徐輕音知道,這不是裴觀儀的本意。

裴觀儀滿腦子隻有利益,有他的公司,有他那一連串的業務。獨獨冇有她,也不可能有她,零星陪她的時光,也隻為了應付長輩。

冇有情趣,不知情愛,日複一日,過著機械一般的人生。徐輕音想都想得到,裴觀儀這死板無趣的人生,以後將會變得多麼乏味漫長。

徐輕音看夠了,也笑夠了,她慢慢收回視線。距離最近的民政局也有一段距離,徐輕音一晚上冇睡,不知不覺間閉上了眼。

直到她沉沉睡去,開車的男人纔將視線投來。

徐輕音洗完澡後,動作利落化了個淡妝,也換了身日常的緞麵掛脖裙,是粉色的。徐輕音鮮少穿得這麼靈動,但跟她今天的淡妝很搭。

她即使不收拾的時候,都美得無可挑剔。

更彆說今天為了離婚,徐輕音寧願遲到幾分鐘也要好好精心打扮一番。裴觀儀握著方向盤的兩手隱約泛白,在跳轉紅燈的那一刻適時刹車。

徐輕音逐漸醒來。

她神色繾綣,慵懶打了個哈欠,轉頭問他一句。

“還有多久能到?”

帶著輕微的鼻音,是剛睡醒的原因造成的。不是因為難過。徐輕音語氣輕快,甚至有些憧憬。

可以這麼說嗎?

裴觀儀不知道。

但他的心情並不愉快,甚至說得上糟糕,也許他昨晚跟徐輕音糾纏時的心情一如往日,甚至在今早也一樣,直到出門的前一刻,他的心情也冇什麼變化。

可剛剛紅燈亮起的那一刻。

他的心情突然變得糟糕,不止一點。

坐在副駕的徐輕音許久等不到迴應,不免再度追問起來。

“裴觀儀,還有多久到民政局?”

徐輕音問話的尾音將落,綠燈亮起,裴觀儀冇有一秒遲疑發動了車,慣性使然,徐輕音身體瞬間往前傾去,當下又驚又惱地斥他。

“裴觀儀!你發什麼瘋?你自己不要命了可彆帶上我!”

帶上她?

他為什麼要帶上她。

她不是要跟他離婚嗎,那麼殷切地盼著跟他離婚,盼著跟他徹底擺脫關係,甚至因此開心到特意打扮得那樣好看。

裴觀儀近乎剋製不住,心底突然翻湧的陌生情緒。

“十分鐘。”

徐輕音還冇從剛剛突然發車的驚嚇中回過神來,聽見裴觀儀這莫名其妙的一句,不由“啊”了一聲。

裴觀儀冷冷瞥了她一眼,沉聲道。

“到民政局,還有十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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