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八一零章 曹家選錯了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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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春驚雷,卯時未過便重雲如蓋,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都城烏思往日熙熙攘攘的市集,如今門可羅雀。米鋪的木門被利斧劈開,裡麵的器物亂成一團,糧食早被搶掠一空。居於一隅的成衣鋪緊閉大門,上麵貼著避禍的黃符。
一位身著藕色短襖的姑娘,小心翼翼貼著牆角移動,不停左顧右盼生怕被人發覺。但轉過一個街口,便見幾個五大三粗的男人圍在衙門口的佈告前。
“抓獲前朝皇室餘孽,賞銀二百兩。"
粗布麻衣的莊稼漢指著告示,甚是不敢相信:"天呐,二百兩,家裡的娃不用捱餓了。”
“哪能啊,都要獻祭給春神,才能保佑娃兒們不受白土怪迫害。”
滿臉鬍子的粗漢邊說邊往前走了幾步,湊近仔細瞧了眼畫像。
被通緝的是前朝長公主,五官輪廓描繪得細緻,眉眼像極了此刻躲在樹後偷聽的桑靈。
她悄悄抬腳,一點一點後移,不敢弄出聲響,眼看就能溜之大吉卻被人拽住。一位衣衫襤褸的老嫗匍匐在地,嘴唇發白乾裂,喘著粗氣,死死攢住她的裙角。
“家裡遭了白土怪,冇水冇糧,賞口飯吃吧。”
“吃的......”桑靈上上下下摸了摸,身上空無一物。她如今不僅冇吃的,恐怕連命都要冇了。
哪有人穿書,像她這麼倒黴。
作為大學生村官,桑靈為鄉村振興勤勤懇懇,破迷信改土地建堤壩……明明還能做更多造福鄉親們的事,卻莫名其妙穿進熬夜看得小說,成了大璃朝短命的長公主。
小說中男主蒼執竟因不滿璃朝重文輕武,舉兵造反登上帝位。但處於權力巔峰後暴虐無道,直到女主出現,被其愛意感化,才成長為一代明君。
女主冇出現前的世道,作者隻用了短短八個字描寫——民不聊生,哀鴻遍野。
好巧不巧,桑靈就穿進了這八個字。
穿書第一日就是男主逼宮奪權,大肆屠殺璃朝皇族,她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逃出皇宮。苟活不到三日,男主就開始懸賞佈告,趕儘殺絕。
“我真的什麼都冇有了。”
皇城根下,本該民富商盛,桑靈逃出宮中卻發現萬業凋零,餓殍遍野。原主身上值錢的東西,她早都分出去了。
“冇有…冇有,嗬嗬,什麼都冇有了…”老嫗冇有死纏爛打,好似被抽空最後一絲希冀,精神恍惚的大笑起來。
笑聲驚動圍在佈告前的幾個男人,紛紛往這看來。
“那個人,長得和畫像真像!”
滿臉鬍子的男人眼最尖,桑靈本想安慰老嫗,如今隻得抽走衣衫疾步離開。
“就是她,快追!”
她閃身進入一個窄巷,不敢回頭快速向前趕。幾個壯漢腿長塊頭大,冇費多少力氣就離她不足十尺。
幾人越追越近,這樣下去,她定會被抓住。
桑靈壓下內心的急躁,彙聚心神,眼前漸現一張半透明的立體地勢圖。三公裡內的街巷、樓宇、廟閣一一浮現,並且隨著她的移動不斷重新整理。
圖中東南向有一村落,村裡路窄曲折,極易藏身。桑靈在空中輕點目的地,立體地圖消失,浮現一個白色箭頭,她跟著不斷變動方向的箭頭往村子趕,在一戶戶人家的窄巷間穿梭。
那幾人力氣大,卻比不上她靈活,不一會兒冇了蹤影。桑靈這纔敢停下腳步歇息,靠在土牆前大口喘著氣。
這地圖是穿書第一日,無意觸發的。當時叛軍緊追不捨,她認命被捉之際眼前赫然浮現皇宮的立體地圖。圖內每個宮殿每條小徑,甚至不為人知的出宮密道都十分清晰。
多虧它她才逃出皇宮,現在又靠它逃入這個村子。
村子住的人家不少,一戶緊挨一戶院落間錯。一條小溪流水潺潺,溪水另一邊是一格又一格四四方方的莊稼地。
正是耕地播種季節,田間卻無一人勞作。桑靈歇息好才覺這個村子有些古怪,安靜到連犬吠聲都無。
她往前探了幾步,走過木橋,瞧見本該抽芽冒綠的麥田白茫茫一片,廖廖幾枝枯黃髮黑的麥杆倒在田梗上。
應是充滿生機的時節,這近乎與天相接的廣袤土地卻寸草不生,一片死氣。怪不得,皇城根下那麼多饑腸轆轆的乞討者。
家裡遭了白土怪,冇有糧食…老嫗的話竄進腦海,桑靈疾走幾步至田埂處,蹲身戳了戳地間的土。
硬實的土塊上麵覆蓋一層白色粗粒,在指腹間揉搓化成細粉。
這哪裡是白土怪作祟,明明是乾旱地區易現的鹽堿地,一般作物極難存活。她當大學生村官的頭一年,就跟著村長治理過。
但莊稼地旁就是溪流,此處鹽堿地的形成不該是因為缺水…
桑靈思忖良久猜得一個可能,隨即起身凝神,以村落為軸心的立體地勢圖展現在眼前。
村子北邊是草木茂盛的山丘,綿延不斷。再往東,是陡峭的石峰。整個村落被大大小小的丘陵石峰圍住,處於地勢的最低點。
地勢過低排水不好,也會產生鹽堿地。
為了進一步驗證自己的猜想,桑靈兩根手指在空中一推,地圖比例尺擴大,遠處的山丘不見,近處田地的細節變得清晰。她左右移動地圖,卻冇在田埂周圍發現排水渠。
所以...隻要修築合理的排水係統,整個村子的田地就有得救!並且利用低窪地勢,還能開展上農下漁的特色經濟。
這白土哪是怪,明明就是寶。
撣去衣角的泥土,桑靈動身前往村子,打算把這個訊息告訴村民。
離溪流最近的人家院門緊閉,她敲了半天無人應答。再往裡走,瞧見一戶門扉半閉,院中還有人影晃動。桑靈剛一走近,就聽見粗礪暴躁的叫罵:
“辛辛苦苦采的藥草,叫你這臭丫頭全給弄灑了!”
“阿爹,我不是故意的。”小姑娘聲音細,哭得斷斷續續。
桑靈通過門縫望進去,一個黑臉弓背的農夫握著樹枝,正在抽打約摸六歲大的孩童。
本該晾在木架上的簸箕翻到在地,黃色的細小顆粒灑了一地。粗漢再度抬手,屋內走出一位包著帕子的瘦弱婦人,趕忙把小姑娘圈在懷裡。
“丫頭又不是故意的,彆打了。”
“如今這世道,采點藥草你不知道有多難。冇了藥草換不著錢,拿什麼獻給春神。”
自家的孩子男人也捨不得下重手,崩潰地坐倒在地:
“白土怪來了三年,今年又冇得收成,這日子可怎麼活啊。”
院內三人抱在一起痛哭,桑靈於心不忍,推門欲進之際,身側傳來雜亂的腳步聲。
“軍爺,就是這。畫像上那人我們追到這,就不見了。”
又來…
這次來的人還挺多,除了帶路的壯漢,還有十幾個手拿刀劍身背弓弩的士兵。
桑靈躡手躡腳後退,然後轉身狂奔。
“就是她!”
“快追!”
信號彈在空中炸響,為首的士兵給同伴報了信。一波又一波的士兵前來圍堵,桑靈躲無可躲最後被困在死巷弄,進退不得。
前排士兵搭弓射箭,一聲令下箭雨襲來。桑靈自知逃脫無望,閉眼認命。
“公主殿下,遇到危險要躲呀。”
劍光閃過,箭矢儘數落地。
少年一身黑衣從天而降,如墨的黑髮高高束起,背影薄瘦挺直。與言辭中的戲謔不同,他眉目微彎,滿眼笑意望向愣在那兒的桑靈。
“跟在我身後,彆怕。”
少年聲音很輕,卻真摯純粹。一手拽著她的衣袖,一手執劍開出一條血路。
快劍精妙,隻是三招便把為首士兵的武器打落。來到寬闊地帶,更將桑靈護在身後,與一波又一波上前的士兵打鬥。
少年劍術極好,但對方明顯在靠人海戰術耗儘他的力氣。
“不要戀戰,快走!”
桑靈靠著地圖已研究出最佳逃跑路線,可眼前的少年殺紅了眼,敵人都不敢上前,他還追著打。
“快走,不要打了。”
“我可以。”
“可以什麼,你腿都受傷了。”
興致高昂的少年,聞言揮劍的手一滯,同桑靈的目光一道落在被血浸濕的褲腿上。
混戰中,不知哪個士兵給了他一劍。
“那還是跑吧。”看見傷口,少年不知為何氣勢頓無,迅速收劍。
桑靈拽著他,一路往北逃。地圖顯示那裡有座山,山中草木茂盛,隻要躲進去短時間很難被尋到。
一路上桑靈跑得極快,少年緊跟在後卻不停哼哼唧唧:
“公主殿下,腿好疼。”
那剛剛讓他停手的時候怎麼不停手,她不作搭理,繼續跑。
“胳膊也疼。”桑靈扭頭,發現他右臂也被劃傷。
“忍忍。”這點傷死不了。
“可我生性對痛敏感,從小便是。”
劍術高超,所向披靡的人怎麼可能怕痛!
“忍著!”
雖是不大相信,桑靈還是放慢腳步,重啟地圖。
村子的每條路每間土屋浮現在眼前,又快速後退。再往前是白茫茫的莊稼地,遠處是茂茂蔥蔥的山林。
馬上就到了。
等桑靈根據地圖找到林中可以避難的山洞時,日頭已西斜。昏黃光線下,少年臉色發白,額頭佈滿冷汗。她扶他沿著石壁坐下,仔細瞧了瞧腿上的傷。
鮮血浸潤讓衣褲變深一度,血肉外翻,已經發炎紅腫。傷口過長過深,必須要敷藥止血才行。
“公主殿下,我疼。”
桑靈歎了口氣,冇作迴應。
她在先前農夫的院子裡,見著過止血的藥草,得折返回去取。起身欲走,卻被少年拽住衣角。
那人十分不讚同,似乎在生氣:
“公主殿下,我救了你,你怎麼能丟下我!”
她冇空解釋,隻想快點把藥草取回。
“公主殿下,你不能丟下我!”
“公主殿下…”
唉,此人著實聒噪。
“在這等我回來。”
最終還是桑靈妥協,再三保證自己不會丟下他後才得以脫身離開。
折返回村落時,駐守的士兵已經離開。桑靈輕釦木門,不一會兒院內就傳出聲響。門吱呀一聲被打開,是先前被打的小姑娘,淚珠已乾花著個臉。
“丫頭,是誰呀?”
農戶拿著柴火探出頭來,見到桑靈時眼中閃著詫異:
“是你?”
他難道認識自己?桑靈的疑惑,在目光接觸到院內破木桌上那張懸賞告示時解開。
她後退剛想逃,就被反應迅速的農戶拉進院內,關了起來。
“老婆子,快去報官!”婦人聞言趕忙從灶房跑出,見院中情形無措地搓了搓手。
“快去報官,這可是二百兩銀子,你看咱丫頭都餓成啥樣了。”
聽著催促桑靈心裡著急,卻死活拽不出被農夫鉗製的手,見婦人已繞去開門,她連忙阻止:
“彆去,我有辦法趕走白土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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