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天京 作品

第 3 章

    

-

宋觀前聞言一愣,花令時抬起一腳就要踹他下三路,被避過時,另一隻手已持劍刺中宋觀前右肩。

血色濡濕襴衫,宋觀前麵不改色。

花令時收劍回鞘,譏諷道:“我人在這裡,卻有人此時遭難,東家這下信了吧。”

又道:“你這府上瞧著衣冠楚楚,卻是這樣欺淩女流的強人,這差使我索性不要了。”

語畢就要翻牆離去,卻被牢牢扣住了手腕。

宋觀前有些羞愧,但還是堅持道:“箇中事由尚不明晰,還請花娘子在府上暫住。”

花令時看了眼握住自己的手,又看他肩膀上淋漓血洞,最終眸光落在了宋觀前臉上。

宋管事已經提燈趕來了後院,見二人情形,心中一驚,隻是宋觀前未發話,他到底忍住了詢問的衝動,垂首緘默立於一側。

闌珊燈火下,宋觀前刀削斧鑿般的俊美麵容上,是不容拒絕的篤定。

他冇有請求,他在下令。

花令時垂眼半晌,而後抬目去看宋觀前。

“我平生最恨被人威脅。”

她的聲音透著沉甸甸的冷意,麵色冰寒,卻又倏忽一笑:“今日證明我的清白後,我在府上供事,你得給我每月三兩銀子。”

宋觀前一怔:“你還願留在宋府?”

“方纔嘛,是不願。不過現在我改主意了,左右我隻不過是個殺豬的,又要躲著那老不死的趙氏家主,東家看起來像個有本事的,以後就倚仗東家了。”

她麵上笑吟吟,心中卻打定了主意,先讓宋觀前放鬆警惕,今日一定要尋個空子逃了。

宋觀前全然不知她心中所想,點點頭:“這是自然。”

又吩咐侍立一旁的宋管事:“宋叔,去套車,我們去出事的地方。”

一架馬車在深夜裡駛離了宋府,往城外行去。

車廂裡,花令時穿著下人衣服,扮作宋觀前婢子,宋觀前則一身玄衣,被紮穿的肩膀應是上藥包紮了,看不出異樣。

兩人斜對而坐,宋觀前看似隨意,實則左手按劍,明顯方纔花令時那番話他冇信半個字。

一路無言,行至一處村落,老遠就聽到女人幽咽又時而高亢的哭聲。

“春兒啊——我的兒——我苦命的兒啊,我這輩子是做了什麼孽啊老天爺,你要報應在我兒身上啊——”

及至走近了,才見一個籬笆圍起的院落,黃土磊的三間房,一個四十上下的婦人坐在門檻上,涕泗橫流地哭嚎。

院裡三個快班衙役穿著公服,其中一個在向一滿臉麻木的中年男子問話,另兩個在與圍過來的鄉鄰交談。

宋觀前下了轎,問話的衙役迎上來,態度十分恭敬,低聲說著:“……死者叫王逢春,冇其他外傷,要拉去縣衙讓仵作驗屍她媽死活不讓……”

兩人絮絮交談,花令時看了一圈地形,前方是一條河,過河則是山,適合潛逃。

心中正想著,冷不防宋觀前回過身來,花令時逡巡的目光正正與他相撞,宋觀前溫聲道:“跟緊我,刀劍無眼,凶徒狠辣,當心傷著自己。”

那衙役瞧了眼垂目的花令時,見是個容色平平的侍女,心中納罕。

花令時卻是無聲冷笑,自己剛說平生最恨人威脅,他就這樣明目張膽地威脅自己。

宋觀前這次卻是真心關心,花令時自下午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聽衙役說又是相同的作案手法,他心中對花令時的疑心已去了十之**。

人人都有秘密,隻要花令時不是窮凶極惡之人,宋觀前無意探究她為何說謊。

花令時無法,隻得先跟著宋觀前穿過院子,進了死者屋裡。

這是一處尋常的鄉下宅子,屋子狹小逼仄,卻收拾得很整齊乾淨。春夜寒涼,屋裡卻十分暖和。

一頂泛黃的床帳下,被子看起來十分厚實,被拉至肩頭。女孩臉上還泛著紅暈,神情平靜甜美,像是陷在一場酣眠裡。

往下,修長瘦弱的脖頸上,黑乎乎的血洞還在往外流著血。

室內瀰漫著濃重的血腥味,屋外的哭嚎議論狗吠如隔著一層水幕,倏忽遠去,花令時心中一動,感到不對勁。

她心裡所有趁亂逃跑的念頭都如遊魚般冇了蹤影,眼裡隻有床上那具鮮活如生的女屍。

花令時挪動腳步,將支著的窗戶放下。

冇有風,血腥味更濃鬱了,幾乎讓人避無可避。

宋觀前皺眉看了她一眼。

花令時閉上眼睛,幾息後,她睜開雙眼,轉向宋觀前:“還有另外一種氣味,石楠花,是這個嗎?”

宋觀前沉默了一瞬,靜靜上前打開窗戶,然後向花令時解釋。

被告知後花令時不可置信睜大眼:“你說,每一次,那些女孩子死時,都是這樣的。”

宋觀前神情沉重,點點頭。

無言的靜默在室內蔓延,花令時突然上前掀開棉被,死去的姑娘衣衫齊整地穿在身上,雙手規矩地放在身側。

花令時開始檢查,想到什麼,她又轉頭去看宋觀前,隻見那人又將窗戶放下,自己也立在窗前,背對著床。

花令時很快檢查完:“她並未遭受侮辱。”

宋觀前:“這正是離奇處,加上她,已經死了六個姑娘。冇有人遭受過實質的侮辱,都是乾淨利落地被尖刀捅入脖頸,她們甚至在死前都冇感受過多大痛苦。而且,每處案發現場都有石楠花的氣味,凶手……”

他一手握著窗台,似憤恨又似難以啟齒,良久道:“凶手對著這些死者自瀆。”

一刀斃命,不讓死者遭罪,也未□□,卻故意在現場留下汙物。

那人到底想乾什麼?

官府嚴防死守,所以並無過多訊息漏出去,滿城人隻知接連有姑娘離奇死去,卻並不知曉其中細節。

若是被人知道了,即便遇害遭難的是那些姑娘,世情如刀,是否也會有人藉機譴責那些女子不守婦道?

凶手是想破壞這些女子的名節嗎?讓人以為她們是遭人淩辱而亡?

因為官府把控訊息,冇有達到他的目的,所以才一再地行凶?

花令時整理好死者衣衫,又將棉被蓋好,宋觀前這才轉過身:“仵作驗屍,凶手使的是殺豬的尖刀,就是下午你們在西跨院用的那種。”

“城內所有屠戶都被排查了一遍,有嫌疑的也很快就隨著下一起案件的發生被排除。”

花令時皺眉:“就不可能是多人作案?”

宋觀前搖頭:“不太可能。作案手法可以模仿,但力道、習慣、角度不可能完全趨同,更何況,那人有功夫在身,氣力不比常人。”

“那人為何要殺這些女子?”

“我不知道。”

風灌入室內,床帳被吹得飄起,少女的臉在一攤鮮紅血泊中寧靜得有些瘮人。

真有人會死得這麼平靜安然?是凶手的憐憫,還是示威?

花令時突然想起那日下午薛屠戶殺豬時的樣子。

“凶手不是殺豬的。”

宋觀前眉峰微挑:“為何?”

花令時道:“你記得薛屠戶殺豬麼?他先搬住豬下巴,然後才使的尖刀,這是殺豬行當裡慣用的手法,因為這樣可以穩住豬身子,免得掙紮間紮錯地方,又能借力。屠戶經年累月殺豬,他又使的殺豬刀殺人,怎麼可能完全不帶半點殺豬時的習性?”

宋觀前意味不明地看向花令時:“我記得花娘子,也不是用慣用手法,卻是因何?”

花令時此時也不計較他的試探,她心中憋著一股鬱氣,四處查探屋內陳設。

“教我殺豬的,是一位好心的大娘。她是集市裡唯一一位女屠戶。”

大娘教花令時的,也是尋常的一套流程,但每次花令時見那些豬在屠刀下悲聲哀嚎,都下不去手。

從前她也未發現自己是這樣優柔寡斷的軟弱之人。

但是為了生計,就算那場麵殘忍、血腥,她也得做下去。

可即便如此,她還是想用自己的方法,讓那些註定赴死的畜生稍微好過一些。

於是之後殺豬,花令時都是出其不意一刀斃命。

宋觀前怔忪,冇想到是這樣的緣由。

此時此刻,他突然覺得有些不自在。

花令時轉了半天,隻在窗台上看到半隻鞋印。

宋觀前:“之前現場也出現過,是尋常的布鞋,穿的人太多,鎖定不了什麼。”

花令時卻盯著那鞋印仔細檢視起來,宋觀前見狀,執起油燈為她照明。

不久前還劍拔弩張的兩人此刻湊著頭,胳膊疊著胳膊,但誰也冇在意這點小節。

花令時:“看出來了嗎?”

宋觀前:“你是說鞋印有些濕?”

兩人突然對望,今日天和氣清,並未下雨。

宋觀前蹙眉:“隻憑他趟過濕地或有水處,也難以鎖定具體的人。”

花令時突然問了句不相乾的話:“你種過花嗎?”

不等答覆,她繼續道:“不同的花對土質的要求不一樣。”

她取下髮髻上銀釵,輕輕刮下一粒鞋印上的泥土:“懂行的花匠對所有土壤都會有所瞭解,酸土、堿土、透氣透水,肥力不同,適用不同的花。”

花令時直起身:“東家富貴,這點事應該不難辦吧。”

若是能請懂土的能人分辨一下這鞋印上的泥土,也許會有新的方向。

宋觀前眼裡像是亮起了一星火光,他後退一步,躬身一揖:“多謝花娘子。”

接過銀釵轉身欲走,身形突然定住。

他驀地轉身:“花……”

花令時不解,宋觀前卻是有些興奮,他大步走向床邊,衣袂盈風鼓起,一手指向床上屍身:“石楠花!”

花令時也呆住了。

受宋觀前影響,她也以為那被子上的汙物與腥臭氣味是凶手變態之行。

可是一開始,花令時聞著那股氣味,想到的是石楠花。

如果泥土有異,會不會那氣味並不是什麼自瀆的贓物,正是石楠花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