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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純美的伊德莉拉,您的品行高潔無雙、您的容貌皎若明月……”

小小的鄉村教堂內,一個身著神官服飾的小小孩童正在祈禱。

那是個六七歲左右的男孩,他跪坐在神壇前,雙手交握,一頭奶黃色的長髮順著頭頸垂下的弧度披散下來,將他的大半麵容籠罩在內。

這是一個晴朗的滿月夜,清冷的月光從教堂屋頂的天窗灑進來,為男孩頭頂的光圈鍍上一層柔和的銀光。

“安托萬,小安托萬——”

修女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小安托萬,該到禮拜餐的時候啦。”

“好的,這就來,麗蓮姐姐。”

被稱作“安托萬”的孩子結束祈禱,緩慢地睜開雙眼。隨著他的動作,一雙潔白的小翅膀從他髮絲中穿出,精神地支棱在耳後的位置。

麗蓮修女看著迎麵向自己走來的小孩,情不自禁地感歎:“讚美女神為我們帶來小安托萬。”

看看他腦後懸浮著的玫瑰藤枝狀光環、耳後的華麗耳羽,再想想那對被小孩隱藏在寬大外袍下的翅膀,這簡直和純美教義中的“天使”形象一模一樣!

外界都說純美已逝,但已逝的神明怎麼會為祂的信徒們送來使者呢?小安托萬的出現就是“伊德莉拉仍在”的最好證明!

想到這裡,麗蓮隻覺得心潮一陣湧動,對於純美的敬畏與讚美幾乎就要順著嘴唇蓬勃而出,她現在就想……

“麗蓮姐姐我來啦,我們今天要去哪一家?”

一道清脆的嗓音打斷了麗蓮的澎湃的情緒,她一愣,恍然回神。

她可是來喊小安托萬吃禮拜餐的,就算再想原地頌唱讚美伊德莉拉的詩歌,也得先把孩子送去今天約定好的人家那兒吃飯才行。

個人的讚美何時都能進行,但要是錯過每天的禮拜餐,那可就是犯了罪了!

麗蓮趕緊把心思拉回來,她衝著金髮的小孩笑笑,主動牽起了對方的手:“走吧,今天的禮拜餐是在老約克家。”

“好的,麗蓮姐姐。”

安托萬昂頭,向麗蓮修女甜甜一笑,端的是一副乖巧無雙的模樣。

與此同時,他卻在內心翻出了一雙大大的白眼。

倒也不是不屑,更多的還是無語。

和將安托萬認作純美之天使的麗蓮他們不同,安托萬很清楚自己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他是天環族,亞人的一種。

壽命比不上仙舟聯盟的天人,腦力也不如天才俱樂部的那些怪胎,隻有天生姣好的麵容和美妙的嗓音能夠令外人留下些許印象。

哦,可能還要加上他們頭頂的光環,以及耳後腰後生長著的兩對翅膀。

天環族基本都聚集在一個名為匹諾康尼的地方,在安托萬的記憶中,那也是他的家鄉。

——直到一場意外將他從奢靡的夢之國度帶到了這顆落後的小星球上。

有關意外如何發生的記憶十不存一,當時身為三歲孩童的安托萬也無力負擔回家的船票,無奈之下,他隻能在此暫作停留。

這顆名為“桑德蘭IV”的行星冇什麼大的戰爭和自然災害,雖然科技水平較匹諾康尼來說低到不行,但勝在民風淳樸,出產的各類食物也足夠新鮮。

安托萬安慰自己是來體驗農家樂,如此磕磕絆絆地熬過了三年。

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離開這個連抽水馬桶都冇有的破地方。

雖然作為“純美之天使”,平日會有專人打理他的廁所,但總是遇見信徒對自己驚呼“天使竟然也會拉屎”,他還是會覺得羞恥的。

胡思亂想間,麗蓮帶著安托萬來到了今天禮拜餐的地點,老約克家。

不知道是純美的官方儀式,還是這兒的特彆習俗,作為“純美之天使”的安托萬需要每週舉行一次禮拜餐。

具體的形式就是他去到被選中的村民家,為他們頌唱純美讚歌、宣揚純美的教義,然後和那戶人家吃頓簡餐。

——安托萬一直懷疑這是村民們想聽他唱歌從而捏造出來的儀式,但他冇有證據。

唱歌也冇什麼不好,正如他被當作“純美之天使”一樣。既然委身於此,他總得付出什麼作為代價。

老約克是個農戶,他的兒子在很小的時候就夭折了,夫人的身體也一直不好,此次純美教會選他家作“禮拜餐”的舉辦地點,就是想讓安托萬來給他的妻子唱一些安神的頌歌。

“讚美純美之伊德莉拉的恩賜,也感謝你們的到來,安托萬閣下,麗蓮修女。”

老約克蹲坐在自己的草屋門口,遠遠見到安托萬和麗蓮前來,便忙不迭地起身,用袖子擦擦手,侷促地僂下腰。

然而還冇等老約克彎下膝蓋,他就感到一個小小的力道托住了自己的肘彎。

他抬頭一看,頓時大驚失色:“安托萬閣下……”

“老約克先生,屈膝下跪是壓迫與不公的代名詞,作為伊德莉拉的信徒,我們隻向純美行禮。”

說罷,安托萬一抬手,靠著手肘接觸的那一點點支點,硬生生地將老約克的身形拔直。

無視老人慚愧中摻雜著驚訝的神色,安托萬不著痕跡地鬆下一口氣。

剛纔使力的時候,他麵上不顯,實則憋足了口氣,渾身連同而後的耳羽都繃緊了弧度。

純美的天使,連扶人的手勢都要優雅寫意到翅膀尖尖!

收回扶起老約克的手,安托萬展顏一笑:“老約克先生,令夫人還在屋內等著吧?可彆讓她等急了。”

“啊,對對、對,看我……安托萬閣下,麗蓮修女,請進,請進。”

兩人被慌忙手亂的老約克迎進屋。

這不是安托萬第一次來老約克家,但和記憶中的上一次造訪相比,老約克家的陳設明顯破敗了不少。

雖然看得出主人在儘力維持家的整潔和溫馨,但無論是洋出洞卻無人修補的舊桌布,還是淩亂的廚餘垃圾,都昭示出老約克妻子不佳的身體狀況。

跟著老約克進入內間,安托萬一眼就看見了臥床不起的老約剋夫人。

“約克,是、是小天使來了嗎?”

“是的、是的,克萊,是安托萬閣下。”

安托萬站在老約克身後半步的距離,簡單地察看了一下這位名為“克萊”的婦人。

和滿臉溝壑的老約克不同,克萊看上去要年輕不少,但滿臉的病氣宛如黑霧廕庇了她的生氣,讓她看起來就好像是一具會呼吸的殭屍。

麗蓮修女先上前為克萊診療,隨後安托萬上前,將她的一隻手攏在自己雙手間。

冰冷,僵硬,枯槁。

安托萬垂了垂眼,隨即朝著對方露出一個淺淡的笑容:“持守純美之愛的夫人啊,請讓我代表伊德莉拉為你送上安寧的頌歌,願你今晚能在星月的照耀下安然入眠。”

語罷,小小的孩童輕吸一口氣,輕緩地帶出今夜的第一行詩曲。

天環族精於音律、通達和諧,哪怕遠離了匹諾康尼、缺失了長輩的引導,安托萬依舊能將他人的精神與自己所期望的波率同調,隻因這是深刻與天環族人身體中的本能。

在安托萬的引導下,克萊夫人的雙眼慢慢闔下,呼吸逐漸變得綿長。她在這場來之不易的睡夢中揚起一個小小的笑容,嘴角的弧度似乎將她眉宇間的陰鬱都驅散了不少。

確認克萊夫人徹底沉入夢鄉後,安托萬小心地將她的手塞入被子,他轉身朝著另外兩人點點頭,三人輕手輕腳地離開了臥室。

昏暗的客廳中,老約克點起一支自製蠟燭,用無聲的手勢招呼著安托萬和麗蓮坐下。

他用滴下的蠟油將蠟燭粘在桌布上,想了想,似是覺得不妥,又從廚房拿了個洗乾淨的空罐頭,將蠟燭插在了罐頭裡。

“克萊已經快三天冇有睡覺了,這次真是多謝了,安托萬閣下。”

老約克從廚房端出一個大鍋,放到安托萬麵前。他揭開鍋蓋,小心翼翼地讓水蒸氣避過安托萬的臉龐,待最初的熱氣散去後,纔將蓋子放到一旁。

安托萬眼神微動,發現那是一鍋賣相不太好的燉菜。

“真是對不住,我一個男人的廚藝實在粗糙,等克萊好些了,我一定讓她親手給兩位燉一鍋我們家的特色燉菜。”老克萊不好意思地抓抓鬍子。

“那我們可是有口福了,誰不知道克萊夫人的廚藝是我們村最好的呢?”

麗蓮接過老克萊遞來的滿滿一碗燉菜,轉手放到安托萬麵前,又取來三個勺子裡最乾淨的那個放到他手中,然後才又從老克萊那裡拿過自己的碗。

待到老克萊也給自己盛了小小一碗蔬菜坐下,安托萬環顧一週,朝著燭光閉上雙目,雙手合十:“純美的女神,無上的伊德莉拉,感謝您賜予我們今日的飯食,願美的教義如穀物填滿我們的胃腑,如湯滋潤我們的喉舌,讓我們永遠頌讚你,純美的伊德莉拉!”

“頌讚你,純美的伊德莉拉!”

“頌讚你,純美的伊德莉拉!”

結束了飯前祝禱,那接下來就到了享用美食的時候。

雖然老約克的燉菜色香味俱不全,但在“桑德蘭IV”生活了三年的安托萬已經學會了在適當的時候放棄對於食物品質的追求。

剛唱完頌歌,他真是又累又餓,趕緊吃點填填肚子,彆一不小心把自己餓暈了!

這麼想著,安托萬立刻優雅而不失速度地舉起手中的勺子,一下插進麵前的燉菜中。

而就在此時——

轟!!

一聲巨響在三人耳邊炸裂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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