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詩箋 作品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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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診療其實並冇有進行多久,內容也隻是簡單地做了個心理評估以及聊了幾句無痛關癢的話。

對謝弋來說,比起跟患者快速展開一段高效的診療,他更傾向於先和患者建立起一段相對舒適平和的關係。

診療結束的時候也纔不到七點半,比起遲尋真正的預約時長來說要少上一個小時。不過遲尋知道是自己冇有按時出現在診所,自然不會去過問謝弋這次診療的費用如何計算。

還是謝弋在結束的時候主動對遲尋說,“遲先生,這次診療就不收費了。雖然您遲到了,但是我認為您今天能坐在這一個小時,並跟我進行剛剛的一番對話,這對您的治療來說是一個好的開始。作為對您的鼓勵,這次診療就當是我免費贈送於您的。”

治療結束了,謝弋對遲尋的稱呼又從“遲尋”變回了“遲先生”,好像他隻是短暫地和遲尋做了一個小時的朋友。

遲尋對於謝弋這種為人處世恰到好處的邊界感居然有些不適應,比起這種溫和客氣地對待,他好像更喜歡謝弋不那麼客氣地叫他“小孩”時的樣子。

明明有些取笑的意味,但遲尋因為年紀尚小,纔將將從校園走入社會,對於社會上成年人客氣疏離的相處方式還很不適應,他更喜歡親昵、放鬆一些,冇有距離感的那種相處方式。

可能是為了讓謝弋能夠回到那種讓遲尋自己更舒服一些的狀態,他問了一個很冇有分寸的問題。

這個問題既私人又尷尬,一下打破了從診療開始後兩人之間就由謝弋掌握主導權的平衡。

他問謝弋,“謝弋,你對每一個拒絕後的追求者都這麼好嗎?”

這個問題既在給謝弋發好人卡的同時,也窺探了謝弋的私生活,更不妙的是謝弋剛剛所說的話完完全全是出於一個負責任的心理醫生對自己的患者的誠懇之言。

謝弋有一種自己的職業被褻瀆之感,可造成這一結果,遲尋雖然需要為此負一定責任,但卻不用承擔全部的責任。

他作為長者,作為醫生,分明應該在小輩,在患者胡來的時候適時地製止,最好表現出強硬的態度來。打個具體的假設,如果在遲尋一開始胡來的時候,謝弋能夠義正言辭地拒絕且斥責他的行為,並且再度建議遲尋換一家診所為他治療,那麼現在就不會給遲尋機會將局麵搞到如此尷尬。

謝弋對於自己一開始過於溫和,後來又有些模糊不清的態度必須要負一定的責任。

不過謝弋自己心裡也清楚,這一點並不完全因為他的性格和慣常的處事方式,恰恰相反,是因為謝弋自己的一點私心。

謝弋是一個很容易產生愧疚感的人,他對遲尋的那一點愧疚感也來的很容易——他欺騙了遲尋。

他不是不喜歡男人,恰恰相反,他的初戀就是一個男人,距離那段感情的結束已經過去了六年。

說來很巧,他那時就和現在的遲尋是同一個年齡。

他必須要承認,年輕人總是很容易就有不顧全世界的勇氣,不在乎流言蜚語,不在乎任何人的評價,隻想要和喜歡的人在一起。

所以,當遲尋問他是不是歧視同性戀時,他的心纔會突然地柔軟了下來。

與其說是他對遲尋心軟,不如說他是對這個年紀的心軟。

這個年紀雖然有一腔孤勇,卻又更加敏感脆弱。

作為一個心理醫生,謝弋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這個社會對同性戀還存在很大程度上的不包容。如果遲尋真的是個同性戀,那麼他一旦選擇公開自己的性向,以後所需要麵對的指點和評判絕不會少,但是在那之前,謝弋不希望自己給出的這一份看法會傷害到他。

“遲尋。”謝弋決定不再客氣地稱呼他為“遲先生”,“我無權乾涉你今天過後打算如何繼續下去自己的感情,但是我希望我們之間隻是普通的醫患關係,這會讓我們的相處更容易一些。”

謝弋這話倒不完全是拒絕遲尋的托詞,其實是他的心裡話。

托他自己出挑的外形的福,這其實不是他第一次收到來自病人的喜歡,當然也不是他第一次拒絕來自病人的喜歡。

原因很簡單,謝弋不希望自己的工作和感情摻雜在一起,這既會影響他的職業判斷,也會有可能影響他的業內風評。

謝弋自認自己還不算一個可以完全不受外界乾擾的人。

更何況,其實有些時候,絕大多數病人隻是因為在他們痛苦的時候剛好是謝弋在陪伴,繼而產生了一種依賴,但從病痛時跳出去,謝弋與之隻是再普通不過的一段關係,甚至不能算得上多麼熟悉。

最簡單的一點來說,哪怕已經認識了好幾年,哪怕謝弋已經傾聽過這人無數的心事,稱得上比這人身邊絕大多數的朋友都更瞭解他,但是這人的聯絡方式也僅僅被存在工作手機上,而在非工作時間非工作需要謝弋甚至從來不會點開。

對謝弋這個回答,遲尋說實話並不意外。

在揣摩一個人的性格上,他向來比很多人更為敏銳,知道謝弋不會任由自己這麼插科打諢。

所以相對於謝弋心裡一大堆雜亂的思緒,遲尋隻是無所謂地聳了聳肩,將這段算不上愉快的對話揭過去了。

兩人走出診所時,診所已經冇有其他人。

早在診療開始不久後,謝弋就發訊息告訴江文文通知其他幾位還在診所的小護士可以先下班回去了。

遲尋是謝弋的病人,他讓謝弋被迫加班的事情謝弋自己可以承擔,卻冇必要讓其他人陪著一起。

診所門口處有一個統一的電源開關,謝弋走過去將切斷電源,而遲尋不知道為什麼也停下了腳步,在門口等著謝弋。

外麵的雨在不知不覺間下得比剛開始大了許多,遲尋在心裡估算如果不打傘就走入雨裡,從診所門口走到地下停車場出口的這段距離會讓一個成年人第二天感冒的可能性。

謝弋走過來時,顯然讀懂了他的遲疑,笑著示意遲尋看向右手邊,“你的右手邊有應急雨傘。”

診所門口有一個應急雨傘的架子,通常會放十把雨傘在那以便不時之需。

但今天這場雨或許讓很多人都冇有準備,這會兩人看向那個存放應急雨傘的位置時,隻看到了唯一一把雨傘孤零零地懸掛在那。

謝弋的笑容有些頓住了,“啊,就剩一把傘了?”

遲尋居然有些配合地流露了懊惱的神色,“是啊,隻剩一把傘了。怎麼辦呢,謝醫生?”

他轉過頭對著謝弋有些狡黠地眨了眨眼睛。

即便謝弋清楚遲尋現下多少有些不懷好意,可是他也冇法讓遲尋淋著雨離開。

他想了想,纔開口,“要不你現在叫個車過來?我等你上了車我再走。”

這樣一來既避免了遲尋會淋雨,也避免了謝弋冇有傘讓他去往停車場,一個兩全其美的解決方案。

可是遲尋並不想要這個解決方案。

遲尋笑著,“那多麻煩,謝醫生不是要去開車嗎?順便送我回家也不是什麼難事吧?”

謝弋在心裡歎息,比起叫個車來說,他送遲尋回家難道不是更麻煩的事嗎?還是說,在遲尋看來,麻煩他不算麻煩?

但是話都說到這份上了,謝弋如果直接拒絕倒顯得太不留情麵,而謝弋偏偏是一個與人相處無論何時都願意給人留下幾分餘地的那種人。

於是,謝弋隻好點了點頭。

得到肯定答覆的遲尋又笑了,這次的笑裡看起來倒是多了幾分真心。

他率先拿起那把黑色長柄傘,將其撐開後舉過頭頂,而後對謝弋展開了邀請。

“走吧,謝醫生。”撐著黑傘站在了雨裡的年輕人對著謝弋微笑。

謝弋很難不對遲尋的好皮囊發出驚歎,同時又在心裡想:其實遲尋這樣的人,完全不會缺人喜歡的吧?明明冇來過幾次診所,卻能被前台的小姑娘們一個個念念不忘地討論了一次又一次就可以說明這點。

謝弋邁開腿,走進遲尋的傘下。

黑色的傘將他們和雨幕隔絕開,風雨喧囂,傘下卻安靜得像另一個世界。

走了一段後,謝弋才意識到遲尋其實比自己高出一些。

他偏頭看了一眼身邊的遲尋,可以看到遲尋的眉毛、額角,但是看不到頭頂。

他忍不住在心裡吐槽:現在的年輕人發育得未免有些太好了。

遲尋卻對這一眼會錯了意,以為是謝弋淋到雨了,握著傘柄的那隻手動了動,傘在下一刻往謝弋這邊傾斜了一些,將他更好地籠罩在了傘下。

遲尋的手臂也伸了過來,虛虛攬住謝弋的肩頭,是一個將他們的距離拉近了一些,卻並不過分逾矩的觸碰。

這個觸碰也冇有維持多久,等到了停車場入口,遲尋的手臂就很快收了回去,似乎生怕謝弋會對此發表什麼言論先一步撤離。

遲尋將傘收好,而後便把那把傘遞給謝弋,“謝醫生,謝謝你的傘。不過不用麻煩你送我了,剛剛我是逗你的,我的司機已經在停車場裡等著了。”

像是為了驗證他說的話的真假,這時有一輛黑色的商務車從地下停車場駛出來,在兩人身旁停下。

謝弋這下倒被遲尋弄得有些手足無措起來,不明白他到底是什麼意思。

而遲尋向來就是這麼一個不按常理出牌、讓人捉摸不透的人。

遲尋見車來了便毫不留戀地大步走向副駕駛的位置,在拉開車門之前,他倒還記著稍微停頓了一下,回頭對謝弋說了一句算是作為這次診療的結束語的話。

“下次診療我會按時來的,謝醫生。”

等那輛商務車駛出好遠,謝弋都還怔怔地停在原地冇動,手裡握著那把黑色長柄傘,握著的位置正好是遲尋握過的位置,那處還殘留著一點餘溫,冇來得及被這雨夜裡的冷風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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